賀本所碩二同學-邱聖賢
榮獲「2007台灣原住民族山海文學講」短篇小說組第二名!
文/Ising
所上研二同學-邱聖賢,參加山海文化雜誌社所舉辦的「2007台灣原住民族山海文學獎」短篇小說類組,榮獲了第二名的佳績。阿樣表示:自己在平時就喜歡寫東西,透過書寫的方式與態度找尋自我,也透過文字的力量,抒發日常生活中自我的沉默。從阿樣的作品中,可以看到有別於他外顯的人格特質,呈現出隱性而內斂的個人情感。
作品「紫色迷霧」也可以看出他亟欲跳脫一般大眾對原住民文學的固有迷思,以一種另類的題材,生動的文字描述,加上部落日常生活中的生命再現,為原住民文學作品增添了一股新的氣息與想像。以下摘錄其得獎作品「紫色迷霧」中的兩段章節,有興趣往下閱讀的同學可以參見最新一期的INK雜誌。
『消失的疑雲』
下午五點27分左右,Husas從山上回來。他揹著裝滿豐富寶物的竹籃,每次從工寮下來,她總會帶點東西下來,可能是雞鴨、水果或自己種的青菜等等。Laung總是第一個搶奪這些戰利品的小鬼,不過因為Husas很疼愛Laung,所以每次看到Laung欣喜若狂的吃著這些食物,Husas總會會心一笑。Husas一如往常的在傍晚之前回到了部落,原以為Ali已經開始在廚房張羅晚餐,不過,此時刻,卻沒有聽到從廚房傳來豪邁的炒菜聲,毫無動靜的廚房,彷彿是失去了女主人的指揮與忙碌的身影。柴房用來煮洗澡水的煙囪也沒有裊裊白煙。Husas猜想,可能今天Ali的工地比較慢下班,所以無法趕回來了。Husas將籃子放到倉庫後,走向客廳,Laung卻以醜陋的睡姿歡迎阿嬤的歸來。這個小鬼應該是今天玩的太瘋狂了,以至於到現在都還睡得不省人事。Husas用力搖晃著Laung。Laung被一陣一陣的搖動之後給弄醒了,他用右手揉了眼睛,眼前看見了阿嬤。就焦急的對著阿嬤說:阿嬤,媽媽去哪裡了。或許是因為很小就失去父親的緣故,所以Laung很習慣一睜開眼睛就要看到媽媽。阿嬤用簡單的中文回應了他,「我沒有看到你的媽媽呢!」Laung起身,用手搔了搔身體,往屋外看去,畫面已是火紅的晚霞照耀著庭院的美麗景色。他才意會到,原來他已經熟睡了將近三個小時之久。這真的有點不可思議,因為Laung是個很不喜歡睡覺的傢伙,恐怕在夢裡,Laung依舊是個一刻不得閒的過動兒。Laung往廚房走去想要看看冰箱有什麼好東西可以吃,心中卻閃過ㄧ個念頭,媽媽是不是跑去跟部落的好姐妹聊天去了。
接近晚餐時間,部落的每個角落都彌漫著令人垂涎三尺的佳餚香味。有紅燒吳郭魚、番茄炒蛋、滷豬肉等的菜色。六點三十五分,客廳裡Laung死守著電視機不放,因為現在的時段是他最愛的卡通節目。Laung雖然很享受一個人擁有電視機的主控權,不過他更希望身旁可以有兄弟姐妹一起陪他看電視。和兄弟姐妹一起看電視的畫面,一直是Laung心中小小的心願。Laung最喜歡日本卡通,劇情不但都瞭若指掌,就連卡通的片頭歌曲,都能倒背如流。當Laung看的正起勁時,廚房飄送陣陣的香味,Laung興奮的跳起來往廚房飛奔過去,當然不是因為肚子太餓的原因,而是他以為讓他等待已久的媽媽終於回來了。Laung用跑帶飛的速度奔去廚房,但看見的,卻是阿嬤一個人辛苦翻動炒菜鍋的畫面,阿嬤並不知道Laung此刻失望的神情,她只希望Laung不會餓太久。Laung失落的心情像是洩了氣的皮球,落寞的神情在夕陽照射下更顯稚嫩。他嘟著小嘴想著,媽媽到底在哪裡?
Laung用大碗裝滿了很多食物之後,迅速的奔回到客廳的沙發上盤坐著,並狼吞虎嚥的將碗內的食物一掃而空。阿嬤的菜色很簡單,有南瓜湯、絲瓜炒肉絲、蕃茄炒蛋。Laung現在的心情應該是很複雜的,雖然節目正播放著他最愛的卡通;雖然他嘴裡大口吃著晚餐,不過現在媽媽到底在哪裡,才是Laung現在最想知道的事情。
阿嬤吃飽了之後,回到了她狹窄且毫無裝潢設計可言的寢室,說的更直接一點,其實只有一條鋪在地板上的床墊而已,牆壁上則是掛著一幅Lian的遺照。床墊兩側的雜物,似乎可以拿去丟棄,Husas卻捨不得丟。一股揮散不去的濃濃老人味充斥著整個寢室。裝在克寧奶粉的鐵罐裡,除了裝了幾顆零食之外,另外還有一些十元、五元的錢幣。有時Laung嘴饞想要吃零食時,都會趁著阿嬤去山上的這段空白時間,拿著一兩個錢幣往家裡附近的雜貨店報到。有時Ali媽媽出外工作幾天,laung就會自動跑去阿嬤的房間跟阿嬤一起擠。不過Laung總愛嫌阿嬤房間不乾淨的氣味,但一旦睡著了,卻睡的像一隻小豬一樣。
Husas喜歡隨手整理床墊旁的雜物,興致來時,會一個人唱起很古老的古調,Husas的歌聲有一種很哀傷的氣息,有時低沉如鼓,有時又激昂如瀑布。Husas總愛喃喃自語說起日本話,或對著Lian的遺照說話。Laung偶而會被這種畫面嚇到,因為他不了解阿媽為何要自言自語,難不成阿媽快要變成神經病了!八點四十五分,Husas意會到時間已經越來越晚,卻還未見到Ali的出現,心中不免起了個小疙瘩。Laung心不在焉看著電視,心中更擔憂媽媽的安危。不久後,Laung關上電視,跑去阿嬤的房間嚷嚷要阿嬤陪。Laung深鎖眉頭對阿嬤說:媽媽呢?為什麼還不回家。「不要緊張,在等一下下,媽媽就要回來了」。阿嬤用慈祥的表情回應Laung,想要試圖弭平Laung心中的害怕。屋外幾隻黃狗吠了幾聲之後,Laung想念媽媽的情緒越來越高漲,Husas從窗戶往外看,皎潔的明月似乎無法弭平現在心中的疑慮。「Ali到底是在哪裡?」
夜晚八九點的部落,已呈現疲累狀態,慵懶的晚風更加添了濃濃睡意,安靜的部落,除了偶而傳來幾聲狗吠聲,就好像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事情了。Husas幫已經睡著的Laung蓋起了涼被,並將他手中的玩具取下。我想,今晚Laung的枕邊人應該是阿嬤而不是媽媽了。遲遲未回家的Ali無法讓Husas安心睡著。此刻安靜的夜晚與平常沒什麼兩樣,只是現在家中少了一位成員,總讓人有種不實在的感覺。窗外傳來的狗吠聲似乎警惕著Husas不可以輕易睡著。Husas僅留著客廳的小黃燈,自己在房間裡哼著一首年代久遠的古調。我想,現在還記得這首古調的人,應該寥寥無幾吧!那首古調好像在說,「一位母親因為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小孩而暗自落淚。而過度傷心的母親,因為太難過就往生了」。這歌詞的意境似乎描述Husas此刻的心情。而Husas低沉的嗓音讓天上的月亮看起來更加明亮動人。
『意外插曲』
凌晨二點五十二分,醫護人員忙進忙出的腳步聲,早已讓人忘了現在是深夜凌晨。臉上掛滿疲憊與嚴肅的忙碌人群穿梭在溫度只有21度的醫院,慌亂與吵雜的氛圍充斥在一樓的急診室裡。滴滴答答的心跳測量儀器像極了電影驚悚片的配樂,午夜時分,每個醫護人員雪白毫無血色的面容,著實讓人不寒而慄。Ali出現在急診室裡的救護室,兩位護士邁著大步伐將Ali推進救護室,他的右手被如豆大般的點滴針所折磨著,不過還好,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呼吸系統一切正常。Ali的名字又再次出現在小說裡面。部落的理事長Ibi一腳緊追著主治醫師的步伐,而Ibi的大兒子Haisu,則是慢慢的攙扶著神情憔悴的Husas。主治醫師來到了Ali的病床旁,「誰是古美芳的家屬?」,Ibi舉起了他粗狀的右手說,我是部落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名字叫黃孝國,山地名字是Ibi。醫生將雙眼掃到Husas,Ibi趕緊說,「這個老太太是古美芳的婆婆,你可以叫她Husas,」醫生看了一下Husas,並點頭跟她示好。醫生一邊仔細的反覆查看Ali身體上的反應,一邊在病歷表上記錄Ali目前的身體狀況。Husas往前更貼近了Ali些,她仔細端詳的看了Ali一遍,雖然沒什麼明顯外傷,精神狀況也沒什麼疑慮,只是Ali右手背一個約十元硬幣大小的紫色瘀青,讓Husas心頭揪了一下。
醫生手拿著病歷表對著Ibi說:古美芳小姐的身體狀況還算良好,身體沒有什麼外傷,只是她的瞳孔異常放大,感覺像是受到什麼驚嚇一樣,而身體一直呈現緊繃狀態。不過我們已經為她施打舒緩劑、營養針。我想請問你們,最後一次看到古美芳是什麼時候?Ibi轉頭對著Husas用族語說:妳最後一次看到Ali是什麼時候?Husas顯露出緊張的神情。「我從山上下來回家就沒有看到她了。」Husas 這樣說。Ibi為醫生簡述了Husas的話。醫生再追問:古美芳目前是在做什麼工作,最近有沒有什麼壓力?Ibi把醫生的問題轉述成族語,再重複問起Husas。Husas搖著頭說:她在馬路工作,心情很好阿!。Ibi聽完簡述之後,又疑惑的看了一次Husas,Ibi不放心的再次用族語重複剛剛的問題。Husas就像是快要被問倒的小孩子一樣,Husas左思右想,最後還是一樣回答,「Ali都好好的!沒有什麼心情不好!」。醫生用手按住Ali的手腕來測試心跳,淺淺的微笑了一下。醫生本來要對著Husas說,請她放心,只是突然想到Husas不會聽中文。所以醫生轉向跟Ibi說,請Husas放心,Ali只是受到驚嚇而已,沒有什麼問題。醫生從容離開病床的背影,讓Husas相信了醫生所說的話,心中那塊大石頭,終於可以慢慢放下來了。就在醫生離開之後,急診室裡傳來讓人不安以及沉重的腳步聲,聽起來起碼有七八個人往Ali的病床走來。原來是一大群從部落飛奔下來的族人帶著滿臉驚慌失措的神情,來到醫院探視Ali。或許是這些族人過於激動的緣故,他們講起話,走起路來一點都不優雅。午夜的急診室就快要變成鎮上的菜市場。Ali的姊妹掏Mulas一看到躺在病床的Ali,就毫不保留的大肆哭了起來。Mulas現在的哭聲恐怕已經吵到其他的病人了。Laung睡眼惺忪的看見躺在病床上的媽媽,敏捷的從Manan叔叔的手臂上跳了下來,趕緊衝到媽媽的臉頰旁並用手大力的搖著媽媽,「媽媽,快起來啦!我是Laung。我們回家了好不好!」。Husas用眼睛制止了Laung的動作。她把Laung拉到一旁,用簡易的中文對他說:Laung不要這樣,媽媽今天有點感冒,所以在醫院休息,媽媽明天就會回家了。Laung看著緊閉雙眼的媽媽,這可以算是Laung第一次看到媽媽如此脆弱的容貌了。現在的媽媽對於Laung而言,好像有著小小的距離。
凌晨三點32分,急診室病房裡傳來的不再只是令人膽怯的機器滴答滴答聲響,而是陣陣爽朗的笑聲。嚴格來說,這樣豪邁的笑聲是不允許出現在肅穆的急診室裡,我想是大伙折騰一段時間之後,心情已經舒緩很多了。捲縮在Ali病床上的Laung,早已睡的不省人事。Husas若有所思的悄悄走到了樓梯間,坐在階梯上。其實,醫院對於Husas來說,是一個不堪回首的記憶,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在這家醫院往生的。而現在Ali躺臥在病床上的畫面,更讓她不猶得感嘆了自己的遭遇。Husas暗自啜泣的聲音回盪在冰冷的樓梯間,令誰聽了都會不忍。Husas萬萬沒想到,一向身體健朗的Ali竟會躺在醫院裡。據醫院的人說,Ali的身體被發現時,身體是緊縮成一團,表情猙獰。Ali側躺在距離溪谷一百公尺旁的山洞口。臉部受過驚嚇後而扭曲的五官,彷彿是目睹了一場不可告人的神秘事件。
Ali家愁雲慘霧的氣氛像是攀爬在黑色屋瓦上的牽牛花蔓延開來,快要盤據了黑色屋瓦。這幾天間間段段的驟雨,讓曬在屋簷下的衣服始終無法曬乾。溪水似乎有暴漲的趨勢,部落小朋友放棄了河邊,紛紛跑去國小後面的樹林裡蓋起了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Ali躺在客廳裡的床墊已有兩天之久,幾位非常關心Ali狀況的族人,總會找時間輪流探望Ali。從遠處看Ali的面容,的確清瘦許多,也許是目前只能喝流脂品的關係吧!Husas有將近三天的時間沒有去工寮餵雞鴨了,不過,他最近只能留守在Ali的身邊照顧,哪兒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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