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女性影展 - 漫談「獵物」觀後感
文/珮瑾
影片簡介
導演:安潔莉娜.瑪卡隆 Angelina Maccarone2006 德國 劇情片Fiction B&W 35mm 87min ✯2006 盧卡諾影展金豹獎http://blog.sina.com.tw/womenfestival/category.php?pbgid=40388&categoryid=127456
曾經,做過一種黑白的夢,跟別的夢不一樣,醒來,以為自己忘了,卻總在現實生活的片段,不知不覺地把它做了出來;《獵物》,偏黑白的色調,就像這種夢;社會工作倫理價值、助人專業中的權力拉扯、情慾、性的等級、法律、經濟間複雜糾葛的關係,深刻地被片中的人物交互,做,出來了,而且鮮明的很。
原來,當我以為只看見黑白時候,可能只是因為自己沒注意到其他顏色。好一陣子,以為自己已經忘記過去當社工的經驗,沒想到,那一切記憶,跟《獵物》一起,追趕著我,不放。
想起第一次,從台北火車站附近到土城觀護所探望一個因毒癮保護管束的少年。
在兩人相見之前需要經過層層關卡與漫長的等待,換算起來,大概要兩三通電話確認是否可以探視、一個小時的車程、穿過三道鐵門、無數個監視器、兩個監獄管理人員同意、還有在會談室約15分鐘的等待;而且,還要面對自己內心認為少年是「罪犯」,還是「需要被高度關懷的孩子」或者「只是拒絕和同輩過一樣生活的孩子」的價值衝突。
最重要的,還焦慮著自己對這非自願地由學校轉介到機構關注了一年的孩子,除了因公部門績效管理中每月量化的會談次數要求,在那必須經歷的無數次對話與互動,發展出的一種專業助人關係外,還有著像姊弟一般的情感,更有一種微妙的權力關係在發酵。因為這樣的專業關係、姊弟情誼,似乎他的生活穩定與否掌握了我的個案輔導成效,而我的個案輔導技巧、資源整合能力,又掌控了他的生活發展、社會關係。
這很難用好壞、是非對錯、誰宰制壓迫了誰的觀點來看待,我們交互影響著對方的生活,而且是影響彼此的生存條件,若要讓這關係發展的好,就必須在相互信任、互助的基礎上進行。而這樣的關係,不只發生在我跟這個少年之間而已,依工作業務,還可能發生在我和其他「個案」、「督導」、「學校老師」、「家長」、「志工」…之間。
這之中,也曾有過當同事面前被15歲帥氣小男生告白,卻礙於社會工作倫理、法律限制、當時已有男友,儘管內心深處情慾翻滾著、渴望著少年青春的肉體、熱情的愛戀,卻也只好婉轉地拒絕,我知道,自己承受不起眾叛親離、社會撻伐、丟了飯碗的風險。
當然,在過去兩年青少年社工經驗中我所面對的這些,和《獵物》中女主角的經驗是完全不一樣的,她的處境、文化脈絡,促使她和少年做出了和我不一樣的選擇。
說真的,我非常佩服向我告白的少年,還有影片中對女主角窮追不捨的少年,他們,很勇敢,最重要的,他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且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承認他們有自己做決定的能力,不肯承認他們未滿法定年齡、違反社會規範可允許的性行為,他們還是拼命的去表達、去追尋,即使,那可能頭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情慾,總是透過眼神的相互窺視、語言的探詢、身體的探索、器物的中介,流動著。
一開始,女社工對少年一連串眼神放電、從橋上假裝跳河、騎車攔車、買衣服送她、跟蹤、偷窺的瘋狂追求舉動是強力抵抗的,除了以為少年只是捉弄她、想吸引她的注意、想在眾多被她觀護的少年之中享有特殊的待遇而外,我想,更多讓她抗拒少年的原因是,身為一個社工,在專業倫理中,她是不被允許與服務對象發展情慾、性關係的,愛上個案、和個案做愛就是不專業、就是違法,一但被告發你就等著捲鋪蓋回家吃自己,甚至要吃上好一陣子的免費牢飯。
更何況,少年要求跟她建立的是一種虐戀(SM,或稱BDSM)的關係,虐戀活動中最基本的鞭打、綑綁形式,直接使人聯想到暴力或犯罪,這在以父權觀點建構出的異性戀一對一婚內生育性性行為最優的性等級中,可是屬於最底層、最變態、病態、非法的性關係,這對一個已婚、育有一女的資深青少年輔導社工來說,是對其社會地位、經濟、專業知能等生存條件最大的挑戰。
「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
「你在哪裡?」
「我在我自己的世界裡!」
這是她在和少年的虐戀活動中的對話。
其實,她不是一開始就主動進入虐戀關係的,只是,在她嚐試抵抗少年情慾誘惑的歷程中,並沒有太多支持她的抵抗素材。機構在她求助的時候無法提供適時的督導諮詢,先生自己也在婚外跟其他女人發生性關係、女兒離家求學不在身邊、在她表達想跟少年保持距離的同時,先生竟不以為意地邀請少年到家中作客!抵抗的基地漸漸流失,她的社工專業同時迫使她要「以個案的需求出發」,如何為少年找尋適當的處遇辦法使她困惑,她對生活中一切的無能為力也極欲找尋一個安全的出口。
原來,她和少年一樣,都只是想要找尋一個安身立命的安全空間,即使那個空間開創方式非常的「不一樣」。
我想,如果剔除社會道德對虐戀關係的批判,基本上,她們的關係還是建立在一種專業的助人關係之上,社工的角色是引導案主發現自己的需求、幫助其解決問題,進而使案主發展更好的生活,和個案「一起工作」。
既然,少年需要虐戀關係,她嚐試著給他,而且還用不斷面質的技巧,透過慢慢加強少年的身體痛苦或讓他被鐵鍊束縛、全身赤裸地身處在黑暗之中,使少年面對自己最深層的恐懼,其間還混雜著許多語言的引導,最後方能讓少年抵達自己潛意識中最渴望的空間。說真的,這不只是單純的虐戀關係而已,在它尚未被發現之前,或許,這也是一種發展中的心理治療歷程;而且他們選擇如何鞭打、綑綁、安撫、擁抱的時機,是需要不斷對話、相互協商的歷程,這更是一個自願、信任、尊重的親密關係。
但是社會不能理解,似乎她們也還沒有發展出穩定的關係,虐戀關係不是在衣櫃裡,而像地底的蚯蚓,太陽曬久了,就很難存活。
她們的關係尚未穩定前就被丈夫發現,即使她說:「我們沒有上床,我們處在SM的關係裡,他要我鞭打他,而我想鞭打他,我並不愛他。」,丈夫還是開始一連串的防堵行動、價值批判,要維持婚姻還是虐戀關係,她陷入矛盾與兩難,無意間,竟忽略了其他服務對象的需求,更讓其他少年發現了這段關係,將之誤解虐戀為單純的暴力,幾乎把他打的半死,她們都累了、而且遍體鱗傷,急欲為這沉悶窒礙的關係開一扇窗!
他想離開,為了維持這段關係,就算要非法打工維生他也不怕!
她想離開,但想到婚姻、女兒、工作、社會眼光、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她們的關係能維持多久?
這些問題,是她們的嗎?為什麼我在自己的親密關係中也有類似的矛盾與衝突?總是在睡前沒接到電話而生氣?總是在彼此的不同背景造成的價值差異中爭吵?又總是在相互理解後擁抱?
影片結束後,已經接近午夜,好累,不想說話,胸口好悶,好想出,走。
卻聽到座談會中一個男老師開玩笑地將受暴婦女不離開受虐關係影射為可能是一種虐戀關係,心裡好痛,說不出話,想跟他說:「以前我在婦女庇護中心打工的時候,有個愛看Discovery的媽媽邊給我看被砍斷的三根手指頭,邊跟我說:『要不是為了孩子、為了吃飯,這幾根手指頭其實還好好的。』」。
原來,那一切記憶,《獵物》,也被我追趕著,放不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